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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工作中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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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9-19 22:02:46 字數:4786

雨,直到午夜也沒有停息。

毗鄰海岸的R市,雨水比起稍微靠近西端的城市總要充裕一些,氣候也非常宜人。

不管對人,還是對別的什麽。

雨水擊打著這片遠離市中心的土地。在廣袤無垠的天穹下面,丘陵地貌角度舒緩地綿延開去,兼具平原的博大與山脈的智慧,承載人類的衰敗與頹廢。月光灑遍雜草叢生的山丘,原本的皎潔在觸地瞬間變得斑駁。暴露著鋼筋的樓房已被歲月割得傷痕累累,無奈地靜靜佇立在冰涼的雨中,任淚水幹涸。

雨並不算大,但對於他來說還是算做不小的負擔。

身無分文,一無所有的流浪漢。

沒有方向,沒有未來。於是將行動的意義抹殺,在懵懵懂懂之中,踏足曼陀羅花園。這也許是通病吧。

總而言之,他現在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來到了這片不管怎樣的理由都不應該輕易踏足的土地。而且完全不認識回去的路。

這裏是哪兒呢?

大概為了不讓大腦也被凍僵了吧,他開始思考,但只記得是想找個不花錢的地方過夜,之後的記憶就和對這陌生環境的印象一樣,糊成一鍋粥,只知道自己的大致方向。不過他對身處之地還是有過耳聞的。位於城市的北端,這裏原本被規劃為一個次級中心——玩笑,市區比鐵嶺還小的城市搞什麽“次級中心”——以商業與住宅為主。一時間樓房拔地而起,地皮甚至與真正市區的一樣金貴。然而短短數月,奇異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政府與開發商的沈默徹底斷送了這裏的“錦繡前程”,使之成為連乞丐與流浪者都刻意躲避的區域。

流浪漢摔了一跤,濺起大片臟水花。空曠的小廣場,地面沒有任何障礙物。必須去避雨。但是他的腳已經沒有知覺,甚至不能走到二十米開外的樓房中,除了前方的一片黑暗。

像只蟄伏於大地之中的野獸,比夜雨更加深沈,張開血盆大口,與周圍的黑暗牢牢鉚接,融合,只有從喉嚨深處飄入空氣的點點溫熱,吸引誘惑獵物自投羅網。

他走進了那片黑暗。

尖叫。

在流浪漢驚恐萬狀地狂奔而出的同時,不遠處樓房的陰暗處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響指。流浪漢立時倒地,人事不省。

晴雨拉拉衣領,稍微離開陰影。果然應該穿件風衣來的。

果然應該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正式深入之前進行詳細調查;深思熟慮,制定嚴密計劃;做好準備,至少睡足覺,保持精神飽滿;把趁手的武器帶過來。

總而言之,像她現在這樣已經累計48小時沒合眼,什麽調查也沒做直接過來,而且還把她最重要的武器丟在宿舍的行為,已經不能用“莽撞”來形容。

——我明顯給自己找麻煩。

不鹹不淡的牢騷只存在了一瞬間,晴雨的精神已經集中在分析情報上。

作為異族,她比流浪漢了解更多的秘密。R市有直接通向異界·美沙緹爾的走廊,與主界環之一的五號界環直接相通,甚至可以看做直通異界腹地。這樣敏感的地方異族當然不會棄之不管。從古至今各族不斷派遣人員對這裏進行管理、改造,各行各業均有滲透,據說連政府都不例外。

異族不能在外圍世界之中曝光,坊間傳聞是暴露的最大極限。如果R市秩序井然,蓬勃向上,在這個經濟與十幾年前相比發展有所停滯,卻仍十分繁榮的時代,地理位置、自然環境等等硬件其實不算差的R市必定吸引外界的註意。經濟的高速發展會伴隨市區地域的迅疾擴張,以及與外界的交流加強,這樣異界很難不被發現。因此必須遏制其發展,搶占這片土地,作為保衛異界的橋頭堡。將R市規劃弄得亂糟糟正是許多策略之中的一個。如果政府朝令夕改,很少有投資商願意前來。

實際上,R市有不少地方已被異族搶占,不同的種族管理的地域錯綜覆雜,犬牙交錯地交織在一起,更加牽制了城市明面上的活動。至於異族自己,遵循著自己訂制的規則,皆在符合規則的條件下行動,因此雖然利益關系錯綜覆雜,反而要比人類更加團結。

至於自己目前腳踩著的地界屬於誰,晴雨的確沒有調查過。這是故意的。比起認真調查,一切按計劃行事的萬無一失,還是變數與未知更和她的心意。而且她還自己創造變數。

發現自己的領地上有個純粹的閑雜人等在到處閑逛,還被嚇得高聲尖叫抱頭鼠竄,這裏的擁有者的表情一定很耐看。

這也是晴雨的敲門磚。想必對方已經了解到自己的存在了。而晴雨也探知到他們的存在。

兩相抵消了吧。

懷著絕對會被罵作有勇無謀頭腦簡單的觀點,晴雨慢慢走出陰影,來到雨中。雨越下越大,夾雜著遙遠的雷聲。晴雨卻並不擔心被淋濕。雨水在她頭頂三十公分左右的高度自動分流,由線狀的雨絲轉變成幕布似的雨簾。晴雨正呆在鐘狀的雨簾當中。

先發制人啊什麽的,根本沒有意義。

不對。是無暇照顧這些。

晴雨瞥了一眼一動不動的流浪漢,之後彎下腰,拽著他的衣領,像拎拖布一樣把他拖到能遮雨的門洞裏。好歹也是自己利用了他,丟著不管太不夠意思了。

然後向地下停車場,即流浪漢逃離的地方進發。每一步都在簡潔樸實的同時,蓄勢待發,包涵無限“動”的潛能。

雖然表情依舊平靜疏離,以微米為單位下垂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她的不爽。

下雨加地洞,討厭的條件聚在一起了。

鳶作為飛翔的民族,本能地排斥妨礙飛行的因素。一般的雨倒也罷了,在雷雨中飛行純屬使自己成為良導體的自殺行為。她這一路是走過來的。

更不要說籠罩在這片土地上的討厭的感覺。

希望不要耽擱太久。

在限制車高的橫桿下穿過,晴雨稍稍駐足。她在猶豫是否需要使用探察技能。如果需要,她可以站在這兒,或者更遠的地方,結束一切,然後美滋滋地去領酬金。

也許,我真的來錯了……

環境太過相似,勾起了當時的記憶。

……怎麽了,我不正是為了擺脫,才來到這裏的嗎?

仰望漆黑的夜雨中依然纖塵不染的明月,晴雨放緩呼吸——雖然在外人看來,輕微的程度可以忽略不計——然後撤掉擋雨的結晶結界。

冰冷的雨水瞬間狠狠揍到她的臉頰,一下子撞開防線。

銳利的光線。極度悲傷。憤怒。疼痛。否定與接受。毀滅。

!!!

晴雨好像腹部受到重擊,迅速收腹屈膝。軀幹掄出半圓,與之相連的頭頸如同鞭子尖端,完全依照慣性甩動,幾乎折斷,最後一頭紮進懷中。充分舒展的背部有羽翼倏然憑空出現,以閃電的速度將團成一團的身體緊緊擁抱。

微微顫抖的身軀。濃重的喘息,張大的嘴巴卻吸不進一絲空氣,像極了脖子被掐住的溺水者。

入夜以來,她頭一次流露出如此激烈的表情。

折磨經受得太久,防線已不堪一擊。

只有將意識歸為虛無,才能逃避那蝕骨的悲切。

但若如此,那日的噩夢極可能再次席卷而來,使自己化作厲鬼。

結界再一次構建。她收回翅膀,手支著膝蓋站起來。片刻前還如同獵豹般充盈著力量的身體此時疲憊至極,幾乎隨時都會倒下。

她凝視黑暗深處,用不見喜悲的目光祈盼。然後,邁開腳步。

為了維護自身的正常與存在,她已經有點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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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流浪漢還在風雨中掙紮的時候,除了晴雨,還有其他人偷偷觀察他。

昏暗的房間,沒有被形容成“純黑”完全托了一臺電腦的屏幕的福。這個整個房間唯一光源被分割成許多小塊,顯示從不同地點傳來的圖像。一名稍顯瘦弱的眼鏡男正在操作電腦。

“頭領,有老鼠混進來了。”

一綹倒吸涼氣的聲音,寂靜中格外響亮,頓時招來另一個男人的玩弄般的抗議。

“郝先生,請鎮靜。小心沙發,快被你的發抖晃散架了。而且如果你把身旁的那位弄毛,後果自付噢。”

慵懶從容的聲調,配合椅輪在地面滾動而發出的流暢聲響,將他的自信與瀟灑完美表現。

“……投石問路麽……不必管他,進入正題後再行清除。”

“好期待好期待。這回的正主是誰呢?”說話的是個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少女,當然在這種強度的光線下是看不出來那詭異的發色。

眼鏡男立即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回嘴:“拜托!愛瑪你不要學大塊頭講話用疊詞!!惡心死了!”

“裝可愛是女孩子的專利,是大塊頭隨便亂用,為什麽叫我改?!”

“據說是T中現在的所有者。”

頭領打斷兩人的爭吵。話一出,愛瑪馬上一臉喝了芥末醬的表情:“什麽?!!那個惡心巴拉的腔腸動物?!”

“孤陋寡聞!那個是一年前的過去!”眼鏡男絲毫不放過擠兌少女的機會,“巨葵蟲草怎麽會有那麽高的知性,特意跑到這裏做任務。笨蛋!!”

十分罕見的,愛瑪沒有還擊,而是沈吟思考,喃喃自語:“竟然可以殺死巨葵蟲草,會是誰呢……”

“無論是誰,她都是我們的獵物。愛瑪,該你的了。”

“是~”

遵循頭領的話,少女開始全神貫註地電腦屏幕,努力捕捉在停車場通道的黑暗中穿行的纖瘦身影。然後在適當的時機,朝手邊某塊類似平板電腦的石板輕快地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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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在學院遇到的男子處接到的任務內容,簡單來說就是把盤踞於此地的非人類轟走。

方法無關,只求速度,以便雇主可以盡快盤活此地的地產。

內容蠻簡單的,正符合她的喜好。晴雨甚至在想用不用在最後撕毀契約,為事件添加點精彩的作料。

在異族範圍內,對於所有權無歸屬的土地,只要將原來的使用者擊潰,便可以獲得此處的使用權。比如T中是晴雨的領地。如果晴雨將盤踞於這裏的異族趕走,基本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此地的新主人,因為她的雇主對這個小區的購買計劃尚未實施。而且即使擁有人類世界中的產權,也不代表會獲得異族的肯定。即使有契約,晴雨也可以明搶。

當然,這些只是理論上成立。創業容易守業難,如果不是抱了學院的大腿,晴雨也不可能安安穩穩地在T中呆到現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T中地下那所謂的寶藏。

再者土地的價值再高,也不可能在三天內換成現錢。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充當別人的打手。

晴雨暫時停下腳步。

身後雨聲泠泠,前方幽深黑暗。停車場的收費處如同界碑一般,分割兩個世界。

從停車場深處飄來隱隱腐臭,汙染了雨的清香。

這並不奇怪。畢竟已經荒廢很久了。但是什麽嚇跑了流浪漢呢?

一直註視前方的目光,落到收費處裏。

手覆在門鎖上,晶粒一瞬間侵入,頂開機璜。晴雨打開門,將落滿灰塵的座椅、殘破老舊的電腦全部忽略,直接擡頭搜索天花板。

啊,果然…………

在天花板的角落,藏著類似G-M計數器的玻璃管,一共兩個,對角分布,朝下傾斜,正沖著座椅的中央。

析影管,能夠制造足以以假亂真的幻象的器械。不僅是影像,甚至連質感、聲音、氣味都能模仿,唯一造不了假的大概只有格了。估計就是這個,投影出了什麽,嚇走了閑雜人等。而且就算對方說出去也沒關系。把投影關掉,它們和普通的玻璃泡沒什麽區別。

晴雨退出收費處,重新關好門,回到了剛才目視前方的狀態。短暫的靜止後,向內前進。

通道以一頭栽倒的坡度切入地下。在越過一個急切的坡度變化後,外界的氣息被隔絕,原本陰暗的光線此時正式斷絕。雨水拍打地面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迷蒙的回音,訴說這裏的深邃幽長,以及與外界咫尺天涯的事實。沿著筆直的隧道,等待到訪者的,是虛無縹緲的烏托邦,還是金字塔深處般的通向永生的沈眠之所?

柔軟的鞋底緊貼地面,輕柔而不遲疑。晴雨腳跟著地,再“滾動”接觸地面。以這樣的方式,將腳步聲的分貝遏制在呼吸聲之下。雖然會造成小腿肌肉的持續緊張,但從她從容放松的姿態看不出一絲浪費多餘能量的跡象。

在沒有一絲光亮的環境裏,她索性閉上眼睛,張開異族基礎能力“探察”。微小的因子“晶粒”散入空氣中,形成只屬於她自己的場,忠實地將周圍的一切信息上報,讓她掌握周遭所有情況。

晶粒由晴雨本體的精神力產生,亦屬於她的一部分。只需信念一動,這些沒有重量,不占空間的“因子”便會結晶化,成為淩厲的刀鋒。

被自己的力量包裹,雖然洞察一切,卻感不到溫暖,無法排解孤獨。在這黝黯的地下,只有自己。時間靜止,空間凝滯。仿佛被世界拋棄,放逐到荒蕪死寂的宇宙,於歷史的夾縫中永恒徘徊。

這裏,真的是個異世界了。

晴雨突然想起自己的新室友。那個被自己親自迎接入自己世界的少女。不管其他人有出於什麽目的將她塞到那所學校,而晴雨同意接納的原因,只是想讓自己不再孤獨。

——那是指,下次把她也帶來?

算了吧。她已經被嚇破膽了。

思考在此停止。在信息輸入器官被迫停工的時候,人總愛胡思亂想,用以抵抗足以將意識壓垮的孤獨感。但為了不影響自己反應的敏銳度,晴雨強行剔除雜念與一部分意識,將孤獨隔離在神經之外。

向前走,遇到敵人立即反擊。

這是她對自己下達的命令,並且強制執行。

極致的敏銳與睿智,表面往往呆若木雞。

所以晴雨看似沒有覺察,卻在屍體從天花板掉落的一瞬間,便將它們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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